白岩松:我治不了急病,只能说一些慢道理
生命不只是使用,还需要奖励,而我们对生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?我们的口号常说“活到老,学到老”,其实我们的实际行径往往是“活到老,挣到老”,钱永远没够,大家永远都在忙碌着。
中国古人早就告诉了我们什么是“忙”,“忙”就是“心亡”。而法国之所以能成为一个有创造力的国度,跟法国人每年有很长时间的假期,经常停下来面对自己,与自己对话,与时间和空间对话紧密相关。后来我总结:想要有创造力,需要有三个条件—有一定的闲钱,有一定的闲人,还有一定的闲时间。没有这三点,想有创造力,是不可能的。
有人说,四个苹果创造了世界。第一个是亚当夏娃的苹果,创造了人类;第二个是牛顿的苹果,发现了万有引力;第三个是乔布斯的苹果;第四个是中国的小苹果,解决了数量庞大的大妈们多余的精力,这是对人类的巨大贡献。(笑)
说起牛顿的这个苹果,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中国诞生不了牛顿?在一个讲“爱拼才会赢”的国度里,有几个人会躺到苹果树下去闲待着?而且,即便有人躺在了苹果树下,被苹果砸到之后的反应也一定很“中国”—立刻开始抱怨。当下我们国人的一大特点就是抱怨,我们可以到任何一家餐馆去听,妻子在抱怨丈夫,下属在抱怨老板,老板在抱怨体制,反正所有人都在抱怨,因为大家都觉得责任是别人的,与自己无关。
1999年国庆长假是我国的第一个“黄金周”,当时我带着老婆和孩子在厦门度假。因为是第一个“黄金周”,游客数量大大超出了预计。我们第二天去鼓浪屿时,简直是人满为患,一艘艘船在鼓浪屿停泊,大家下船后,99.5%的人直奔日光岩。有人在问:哪儿是鼓浪屿最有名的景点?日光岩!大多数的人连问也不问,跟着人流走了。我带着家人到了日光岩一看,人山人海,都快看不到日光岩了,于是我们顺势拐进了鼓浪屿的巷子里。很奇怪,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。
那天从上午直至下午,我们全家成了最幸福的游客。我们把整个鼓浪屿都逛了一遍,非常悠闲,所有传说中最美的鼓浪屿,比如美妙的钢琴声,从窗户里传出来,我们全听到了。那里除了我们这一家人,几乎没有别的游客。因为所有人都涌到了日光岩,他们要在那里照一张相,表明自己来过鼓浪屿。从那以后,我几乎不到任何一个景点照相,因为生命很短,照相的那些时间不如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感受。
现在回过头来思考,我们的生活到底出了哪些问题?我们的意识出了哪些问题?
有句话说,手机阻止了无聊,也阻止了无聊所拥有的所有好处。这句话说得太好了。其实无聊是有价值的,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无聊的时间,只要一“无聊”,人们就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来,“无聊”就被填满了,看个微信瞎搜一番,“无聊”也许就没了。可是,无聊之中临时起意的某些千奇百怪、天马行空的创意也就消失了,甚至“无聊”本身也消失了。“无聊”也是创造的一个重要母体,而我们现在连无聊的时间都没有了。
中国人不做无用的事,那什么是无用的事?什么是有用的事?有用的事,就是与升官有关的、与发财有关的、与出名有关的事。在我们的大学里,现在的学生提的问题常常是有指向性和目的性的,功利性极强。比如,“我该怎么办?”“应该如何应对?”“你能否直接告诉我一个答案?”我每次回答这样的问题时都说,我不是卖大力丸的,我治不了急病,只能说一些慢道理。但是现在的人觉得慢道理不是道理,你必须要告诉我一剂药吞下去立马见效。世界上只有一种药真能达到这个效果,那就是剧毒的毒药。所以,有用的药恐怕都是需要时间的。
我以为,现在应该提倡人们去做一些看似无用的事。比如我每周有五天必须跑步,那是非常无用的事,但是跑步的过程慢慢会成为一种享受,你跟自己对话,把自己放空。每次累得一塌糊涂的时候,我首先想到的是跑步。的确,当我跑完步的时候,累的是双脚,但心和脑子都舒缓过来了,从某种角度来说,这是一种辩证法。